華農校友代表講話（在華中農業大學2010年新生開學典禮上校友代表的講話）
親愛的學弟學妹、尊敬的各位校領導、師長及各位家長朋友們，大家上午好！
非常感謝母校給我這麽大的榮譽讓我在這樣盛大的場合談談自己的感想。校辦特地給我發了壹封長長的Email，代表在座的各位學弟學妹表達妳們的殷切希望，這讓我備感壓力。在信的最後他不忘註明報銷來回車費。我想他估計是在擔心我在講話的結束來壹句“車票給報銷不？”。我清楚地記得，15年前，也就是1995年的9月18日，我，壹個從偏僻農村來的懵懂少年，帶著無限的期望、夢想和仿徨，邁進了華中農業大學的校門。我的命運從此改變。大家不知道，我高考壹完就買了南下廣州的車票，在我哥哥開的壹個小餐館裏當勤雜工。當時我內心充滿無限渴望，但表面上又裝作無所謂，我知道，我的機會就這麽壹次，能上或者不能上。我的舅媽非常喜歡我，她就背著我偷偷上街算了壹卦，算卦的人對她說兇多吉少。我的舅媽在很多年之後才敢告訴我這個事實。但結果，我被華中農業大學錄取了。
在我進校的第壹天遇到壹個最大的挑戰，妳們知道是什麽嗎？找不到廁所。為什麽？我當時住在6棟宿舍，我發現6棟的廁所沒有標明“男”“女”，後來我才知道，這壹棟都住的是大老爺們，要女廁所幹什麽呢？我還發現了壹個有趣的事情，就是允許女生進男生宿舍，但女生的宿舍對男生來說卻是禁區。我們班當時有24個男生，7個女生，我心裏想，難道是鼓勵女生來追求男生嗎？但我們有24個男生卻只有7個女生啊，這又不符合市場規律啊，對不對？但是，窮人家的孩子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利，對吧？秉著這個理念，我大三的時候去請壹個女孩子跳舞，穿了壹雙雨鞋，整個晚上這個女孩子就盯著我這個鞋子看，當然這個女孩子最後成為了我的夫人。從那以後，我咬咬牙，狠了狠心，花了40塊錢，妳們知道嗎？40塊當時是我半個月的生活費，在5棟宿舍前面的地攤上，買了壹雙黑色的皮鞋，但是我這雙皮鞋剛剛穿了壹天，腳就被磨起來了很多泡，因為太不適合我的腳了，所以這雙皮鞋就壹直躺在我宿舍的床底下，壹直陪伴到我博士畢業，再也沒有穿過。我回家我的媽媽常常偷偷地跟我說，兒啊，妳現在應該買幾件像樣、正式的衣服穿穿了。但是我的媽媽她永遠也不會明白，他的兒子再也不會靠衣服來提高他的自信了。
其實我進大學以後面臨的更大的挑戰是學習跟不上。雖然我的高考成績在我們那個小縣城裏還是不錯的，能排上前幾名。但是進了大學，在我們班，是6年制的生物技術本碩連讀，我能算中等吧。更為嚴峻的是，我上課的時候根本聽不懂老師講什麽，尤其是英語課。因為我上高中的時候英語課都是用中文講的，上專業課的時候，有的同學，尤其是女同學，能把老師上課講的東西壹字不漏的記下來，我跟著大家買了壹個筆記本，但是從上課開始到上課結束，我的筆記本經常是新的。其實我剛進大學的時候，特別想努力學習，為什麽呢？動機很樸素——想多掙點獎學金補貼壹下家用。但現實和夢想總是有差距的。那段時間我特別地苦悶，我常常想，難道這就是我要的大學生活嗎？但後來有幾個老師的課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應該說激發了我很大的潛力。其中壹位老師，也就是後來成為我導師的鄭用璉教授。鄭用璉教授是全國名師，他的講課非常精彩。他在本科的時候給我們開了壹門課，叫生物技術概論。他常常給我們描述地上長茄子，地下長土豆這樣美好的前景，讓我期待了好久。不過這個夢想還沒有實現，但給了我去讀很多相關書籍的動力。我們知道，在我們的老圖書館下面，有壹個書店，我常常就在那裏逛，因為當時買不起書，我就經常到那裏去看，每次看上幾頁。這門課的考試是開卷，主要是鼓勵大家暢想未來，這樣的考試非常適合我，所以我就認認真真地去暢想了壹個未來的場景，鄭老師給了我95分，讓我受到了極大的滿足，同時也有更多的動力。當時我就想，原來學習就這麽簡單啊。大學四年級，也就是研究生壹年級的時候，張啟發老師給我們開了另外壹門課，叫基因組研究與作物遺傳改良。這門課的上法看上去相對簡單，就是給大家列壹堆文獻，而每堂課只講5分鐘。大家平時就看文獻，並根據文獻寫壹些總結，可以用中文寫也可以用英文寫。張老師說，不管妳中文寫得好還是英文寫得好，不管妳的文字寫得怎麽樣，我也不管妳的英文寫得對不對，只要讓我明白是什麽就行了，最後的成績就是每次作業的總和。其中他給我們列了壹百多篇文獻。當時我英語6級還沒過呢。妳想想6級都沒過的學生要讀這麽多外國文獻，壓力有多大。但是我堅持下來了。我給大家講壹個細節。其中有壹篇文章是張啟發老師課題組發在1997年的美國科學院院刊上的，講的是雜種優勢的問題。當時我把不認識的單詞用字典都查出來了，但發現仍然讀不懂。最後把作業交上去了，張老師給我打了成績，先是用鉛筆寫了2.5，每次作業總分是5分，然後又把那個5擦去寫了個0，給了我2.0分，最後寫了壹個批語“妳完全沒有讀懂該篇文章”。這是他的批語。此後的三年，我無數次重讀這篇文章，真的是無數次重讀這篇文章，我感覺，我終於讀懂了。前不久，我有壹個二年級的碩士研究生告訴我，說讀了張老師的這篇文章，發現這篇文章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準備寫壹篇評論。我非常驚訝也非常高興。這門讓我感覺壓力很大的課使我讀英文文獻的能力提升很快。大家知道，我們所有的研究，所有的成果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通過大量閱讀以後，我突然發現前人的基礎不壹定總是對的。就以張啟發老師這篇文章為例，我後來還發現，至少有另外2個相當的研究跟他提出了不同的觀點。那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有了研究生的學習和海外學習的經歷，我明白，學習最重要的是學習的方法、思辨的精神或者說是科學精神，而不是具體的知識。知識太多，隨時會更新。那什麽是科學精神呢？我的理解是凡事只根據事實做判斷，而不是根據個人喜好和或感覺做判斷。我心目中最講科學精神的是方舟子。他的科普文章也寫得壹級棒，但他最近的遭遇卻是對科學精神的最大嘲諷。
我再給大家舉個例子，大家壹定知道，與我們密切相關，也與我們母校密切相關的壹個科學事件或者說社會事件是什麽，是BT轉基因水稻的商業化，這個事如果是我讀大學那會兒，我肯定是壹個不折不扣的憤青，就是反對者。為什麽呢？妳想想啊，蟲子不吃，人還能吃？這不是拿人不當回事兒嘛，對不對？但我卻是壹個不折不扣的支持者，為什麽呢？為此，我寫了很多博客文章來闡述我的觀點。我有壹個博客叫“種田農民”，我常常在上面寫壹些與科學有關的事情，當然也不忘寫壹些風花雪月，為什麽？因為通過系統和專業的科學訓練，我不但明白了為什麽蟲子不能吃而人能吃的科學道理，而且更讓我知道，這個東西對農民意味著什麽，對農業意味著什麽，對國家安全意味著什麽。讓普通民眾了解真相是壹個科研工作者的基本社會責任，所以，我建議在座的各位學弟學妹把“蟲子不吃，人為什麽能吃”當做自己大學生活的第壹個科學課題，並且發出自己正確的聲音。
諾爾曼·博洛格，人稱綠色革命之父，他是國際玉米小麥改良中心的創始人之壹，他也是1970年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這是諾貝爾評獎歷史上迄今為止第壹次把諾貝爾和平獎頒發給壹個科學家，而不是壹個政客。我在國際玉米小麥改良中心的時候，住在他的樓下，我跟他住宿標準壹樣，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我想在中國好歹也算個正部級幹部吧，但是他的待遇和我是壹樣的。我們也有機會經常在食堂裏壹起吃早餐，他通常吃兩個煎雞蛋，我壹般只吃壹個，也探討壹些人生的問題和科學問題。記得四年多前我問了他壹個問題，他是第壹次綠色革命之父嘛，我就問，我們第二次綠色革命將會是什麽，將會依靠什麽核心技術？他斬釘截鐵地回答：現代生物技術。既然他說到這，我就問他知不知道中國轉基因水稻炒得沸沸揚揚啊？他說知道，他說中國科學家的聲音太小，他們應該聲音再大壹點。博洛格的愛憎分明、科學激情和社會責任感讓我深深為之震撼，那時候我只有三十歲，博洛格已經超過九十歲高齡。他有壹句名言被廣為傳頌，翻譯過來大意就是“那些住在辦公室空調房裏反對綠色革命的老爺，應該到地裏去看壹看，我估計他們壹個月也待不住，但是我呢，卻在地裏待了半個多世紀”。2009年在他九十五歲高齡的時候，安然辭世。我們從此失去了壹個與世界饑餓作鬥爭的勇士。國際玉米小麥改良中心在他經常走過的路旁，為他栽下了壹棵矮化的松樹，來寄托我們的哀思。因為他最大的貢獻就是矮化小麥的推廣與應用。矮化小麥帶來了第壹次綠色革命。這棵矮化的松樹是對博洛格先生壹生最完美的詮釋。
做壹件事情很容易，但壹輩子都專註於做壹件事情就很難，誰做到了，誰就是偉大的。是什麽東西讓壹個人堅持不懈、孜孜不倦壹輩子做壹件事情呢？我想光有激情不夠，妳還得有登高望遠壹覽天下的氣魄和胸懷。我非常喜歡中央電視臺的壹個廣告語，怎麽說的呢？大意是“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壹只待在井裏的青蛙永遠都認為天只有井口那麽大。毫無疑問，美國仍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國為什麽這麽強大呢？我似乎有壹些答案，因為工作上的關系，我參與了中國和美國自然科學基金的申請，大家知道，國家自然科學基金仍然是目前中美兩國最重要的科研資助體系之壹。我們在準備美國基金申請書的時候，開篇必然是：我們要研究的問題對世界、對非洲多麽重要。但是中國基金申請書開篇通常卻是：我們要研究的問題對中國，或者說對中國的某個地區是多麽重要。這就是差別。所以我特別希望母校能開壹門“農業與國家安全” 的課程，不是糧食安全，是“國家安全”，通過這門課程來告訴大家我們做的事情對中國，對世界是多麽重要。
壹個大學，它的價值不只在於它培養了多少科學家、政治家或者企業家，壹個偉大的大學應該讓它每壹個學生學會生活，活出幸福美麗的人生，成就自己的夢想。同時這個大學應該通過它所有個體的努力來***同建設正直誠信、崇尚科學的風氣和社會價值體系。我認為這才是壹個大學的偉大之處。同樣，壹個偉大的大學壹定是壹個胸懷博大的大學，我相信，如果問世界上最差的大學是哪壹個，讓在校大學生來回答，他的回答壹定是母校。我記得快畢業的那會兒，我也在華中農大BBS上發帖，激烈批評母校的壹些不合理的地方。高翅副校長言辭懇切地給我回信，壹壹解釋，我估計他肯定不記得這個事兒了。我想這就是壹所大學的胸懷。我也壹直認為壹所大學BBS的水平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這所大學的水平，尤其是這所大學學生的水平。從這壹點上講，我們母校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如果問世界上最好的大學是哪壹所大學，讓校友來回答，他的回答壹定是母校。這就是當學生和當校友的區別。讀高中讀大學的時候，我壹直夢想成為壹個詩人，但沒有找到養活詩人的辦法，所以我成為了壹個科研工作者，畢業後我寫了唯壹的壹首詩，它是用來懷念和贊美母校的，它至今還在網上流傳，我謹以此獻給母校和在座的各位老師同學。這首詩的題目是《美麗的校園我曾經的家》：
曾經我美麗的校園，
當我生命中最精彩的華章在此度過，
我常常覺得它是那樣的弱小或者不值得期待。
而今天當我漫步在高樓林立的北京，
發現用三塊七毛錢壹噸的水澆灌的小塊綠地永遠只是遠遠觀賞的景色，
大樓與大樓之間找不到壹處可以休息的樹蔭或者石凳，
即便是與心愛的人想有壹個擁抱
也不得不面對熙熙攘攘而又分外忙碌的人群。
我懷念的我的母校，
盡管它不是那樣的有名，
但它不僅僅是給我知識和智慧，
更重要的是超過七千畝美艷的春夏秋冬的無限胸懷
呵護著我年輕成長的近三千個日日夜夜。
新浪博客：種田農民